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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读四、五年级的时候，父母在一个大型军垦农场种菜，一家六口人住草棚子，种六七亩地，又穷又忙。

隔壁邻居男人姓郑，原是小学代课老师，后来不做了，也种菜。他们一家六口也住草棚子，也种六七亩地，也是又穷又忙。

不同的是：他家四个小孩三个女儿，一个儿子，儿子最小。我家四个孩子三男一女，女孩最小。

还有不同的是：家母比郑师母勤快一些。我兄妹衣衫再旧也干净，即便有补丁针脚也细密。郑师母是个马虎人，不拘小节，她家姐弟就显得邋遢一些。

我行二，与郑家二女儿同龄。我们上同一所学校，读同一个班级。我成绩好，她成绩差。老师知道我们来自同一个疏菜分场，有意以好带差，又把我们分到同桌。

小时候，我圆头圆脸，两眼机灵，穿得也整洁干净，因为学习成绩绝对全班第一，得到老师和同学的喜爱。

我的同桌总一头乱蓬蓬黄发，脸黑兮兮的，眼角常挂着隔夜眼屎，一副没长成白天鹅的丑小鸭相。她穿又旧又脏又大的破灰白布棉衣，像童话里万人厌的老巫婆。她一双黑色小手，指甲缝藏污纳垢。刻薄的同学还说她头上生虱，身上生蚤。

那时候的人特别讲究学习。成绩好的同学可以一好遮百丑，即便有缺点别人也会忽略不计。她的成绩并不好，几丑相加，缺点就被放大。同学们不爱搭理她，给她取了外号叫“腌菜婆里”。

她自己也无声无息的。

穷是时代特征。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，几乎家家户户都吃红薯扛饿。吃多了红薯，屁多且持续时间长，味道也特别臭。课中，我当然不敢大声放屁，那多不雅观，只好悄悄地默默地一丝一丝地漏出去。教室里立即充满浓郁而刺鼻的臭味。以我为中心的周围的同学都同时捂住鼻子。不需论证，臭屁当然是“头上生虱，身上生蚤”的“腌菜婆里”放的，所有同学都千夫所指地指着我的同桌说：“死不去的腌菜婆里，专门放臭屁。”

她先争过几次，再就沉默不语。

从未有同学怀疑过我，大家都认为像我这样长得可爱，穿得干净，成绩优异的人是不会放臭屁的。我很卑鄙，屁敢放而不敢当，从未承认过自己放臭屁。不仅如此，还为“自己放屁，别人顶缸”而沾沾自喜。

后来，只要在班上闻到屁臭，大家毫无意外指认是她放的。我相信，除我之外，我的同桌还对很多与她无关的臭屁顶过缸。

她从不争辩。我至今都猜不出她内心是强大还是卑微。

现在，我的同桌和我一样都奔四了。她在自家公司茶室接待我。她穿大红风衣，袅袅婷婷地洗茶倒茶，年轻而自信。我却一副阔腮肥肚中年人的老态，还谄媚地请她帮忙。

这些事很常见，一般人都遇得着。可我思量了三个道理。

丑人未必做丑事，漂亮人做的丑事更丑。大家都说对的事情，未必对—因为所有人都有私心。一个人的风头不会永远盛，也不会永远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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