偷鸡不成蚀把米(小小说)

新闻年年有,养鸭专业户高水贵今年新闻却十分出奇。

他八岁没爹没娘,从小在生产队里吃五保粮。

有一年开山炸石头,飞来一块碎石砸断了一条腿,从此难以下地劳动。

村里的人说:“水贵这个五保户,恐怕要养到老了。”

有道是靠自己,日子长;靠人家,日子短。

承包责任制以后,高水贵虽是后生一条,却像被大水冲江口的一截木头,四下无依无靠。

只好到大队里打下手,开会吃开会,工作队来了吃工作队……

大家都称他“常驻大使”,意思是谁来了都有他一份,他那份责任田反而倒赔嫁妆,让给人家“包”了。

平心而论,高水贵虽瘸了一条腿,只是走路不甚方便,但手上活计还是不差的,支部书记跟支委们商量说:“高水贵这个后生,这样游游荡荡下去,到底不是办法。他不是嚷着要贷款做生意吗,我看:舍不得布。裁不成衣服,小本小做的生意,让他试试看吧!”

大家同意支书的意见,只是做生意的钱,哪儿去贷呢?

支书早有准备,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钞票说:“借也好,送也好,反正是放出去不准备收回的,一个人负担不了,我们大家就凑点,叫他在河边搭个茅棚养鸭,这是门好生意。”

大家见书记这般热情,也就凑了一些,合起来有五百钱。

钱放在水贵的手心上时,他感动得眼泪汪汪。

他从开始养一百只小鸭到四百只,只只被他养得毛光腚圆,不出一月,他就放鸭群外出觅食了。

高水贵有个同村的叔辈叫高发仔,这人平日最讨厌高水贵,近来听大家都称赞起水贵来,心里很不舒服,在人前人后说:“什么浪子回头,他能成个养鸭专业户?等着看吧!风吹雨打的事还在后头呢?”

高发仔说话是有来由的。村边这条渡河,每年都发几回大水,有时洪水来得急,就连最有经验的养鸭老手也束手无策。

发仔想:你水贵是个瘸腿生手,大水一来不全冲光了才怪!

天气说变就变,一个黑夜,电闪雷鸣,雨点又大又急,一夜不停,河里涨了大水,两岸一片汪洋。

待到天色放曙,雨还淅淅沥沥不断,只见高发仔披着雨衣,一路喊叫:“来人啊!‘瘸腿贵’连人带鸭被大水冲走了,大家快找鸭寻尸去!”

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,但高发仔却叫得很开心。

过了三天,水贵还不见踪影,大家都觉得有点惋惜,支部书记更感到难过,他叫人准备一下,只等有人寻到尸体,好给水贵办丧事。

谁知第四天中午,村头大路边,一个瘸着腿的青年人,口里打着唿哨,手里摇晃着鸭竿,浩浩荡荡地赶着一大群鸭子,蹒跚地走过来。

大家定睛一看:“高水贵!高水贵!”大伙一阵风地扑过去。

高水贵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
原来,那天夜里,大雨滂沱,高水贵发现河堤出险,知道退路已断,马上准备好一只大木桶,大水冲来,他坐在木桶中,撑着长竿,打着唿哨,虽然昏天黑地,那群鸭始终闻声跟踪,一直顺流漂到下游五十里的地方,才在一个土坡上登岸。

偷鸡不成蚀把米(小小说)

不但一只鸭没散失,反而别人散了群的鸭子“归附”他不少。

人们都说高水贵发了大水的财,但水贵却出了一张告示:“高水贵拾得大小鸭子二百多只,请失主前来认领。”

高水贵这件事做得颇得人心,沿河的养鸭户都说他诚实义气。

从此他的鸭群流到哪里,大家都替他送了回来,同时有些专业户向他学习了不少高招,年终结算,水贵除了还清那五百元贷款,还挣了一点家业。

不久,他被选为专业户劳模去县城开了表彰大会,这一下子出了名,从此成了新闻人物,又登报纸,又上广播电视,他的钦闻钦事颇多,此时只讲他养了一只会拉金屎鸭的故事。

却说水贵为了放鸭。下定决心训练了一只带头鸭。

清早栅门打开,这头鸭就领着伙伴们到河滩,田头觅食;到时候,它又呼唤着同伴结队归来;如遇有异常情况,它会扑棱着翅膀示意,周围的伙伴也会马上跟着走。

高水贵非常喜欢这只"带头鸭",给它起了个名字叫"美洋"。

它翘起两副紫金色的翅膀,蹒跚走动,叮当作响,像个珠光宝气的鸭夫人。

一天傍晚,"美洋"率部归来,路过一座板桥,那桥板年久失修,"美洋"一脚陷在烂洞中,跌下河去,水很深,两岸又非常陡,"美洋"无法上岸,"呷呷"地呼救着,在水中游来游去。

这时,正好高发仔从桥上经过。他认出是高水贵的"美洋",“哼,你也有撞到我的时候!”

那次发大水,发仔家也走失了两只鸭,见高水贵出了招领榜文,他想:没记号的家禽,谁不都可以去认领?

于是正经八百地提着个鸭篓来到高水贵那儿,叫着:“喂,瘸腿贵,我两只鸭走失了,听说归了你的群,你给我拣出来。”

水贵最恨人家叫他瘸腿贵,他听了就堵心。

他对发仔说:“发叔,大凡畜生禽鸟,都不合生。你看,这一圈子鸭,三五一堆的,十八一群的,就是没有成双成对的,可见里面没有你的鸭子。”

高法仔那肯卖帐,强辨说:“家鸭不同群鸭,散伙入群有的是,你瘸腿贵养了几天鸭,有资格在我面前谈鸭经?”

水贵说:“谈鸭经当然我没资格,不过,畜牲都听主人呼食,发叔,你就站在外呼唤,能叫出来多少,你就抱回去多少!”

高发仔这一下吃瘪了,恨恨地说,“你小子记着,总也有撞在我手上的时候!”

今天,这个时机果然来了。他四顾无人,立即脱去上衣,扑到河渠里把"美洋"捉住,装在他的萝筐里带了回去。

再说高水贵,躺在鸭棚的竹床上,听着戏文。

他已经准备好了鸭食,专等"美洋"带队归来。

突然,一阵鸭子噪叫声,高水贵循声望去,那杂乱无序的鸭群,不见了带队的大队长美洋,他到处打着哨哨寻找。

一直找到深夜,哪里找得着呢?

高水贵只好坐在床上发呆,心想,:“美洋如果撞在一个贪钱的人手上,准会拿到农贸市场去换钱,越想心里越难过,他一翻身下了床,请人帮他照理鸭群,借了一辆摩托车,风驰电掣地直奔城里而去。

水贵找遍了农贸市场,鸭子有的是,就是没有他的美洋,渐渐地人也累了,心也死了。

他难得进城一趟,就顺道去看看那年开劳模大会时认识的老何。

老何是县人事局长。

高水贵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,他想了一会才认出来:“呵,小高,一年不见,越发出息了。”说着,又是递烟又是递茶。

老何为人平易,也很风趣,笑呵呵地说:“小高,万元户的劳模会留着位子等你呢!”

高水贵叹了一口气:“唉!三军失帅,江山没人保了,这万元户是人家的事了。”

老何觉得奇怪,待高水贵说明白,他摇摇头叹息:“你是个能人,这只带头鸭丢失了实在可惜,今天找到了没有?”

高水贵开着玩笑说:“半个县城找遍了,除非你何局长窝了赃。”说得老何也笑了起来。

正说话间,卫生间突然传来儿声鸭子叫。

高水贵定神一听,好耳熟,不禁轻轻打了个响哨信号,果然鸭叫得更欢,“叮当叮当"的还杂着一串铃声,高水贵不由得借口到卫生间解手,天呀,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竟在卫生间,正是他的“美洋“被囚在一只笼子里。

高水贵一想,事有蹊跷,不敢唐突,若无其事地对老何说:“咱们养鸭人,听鸭叫就高兴。何局长,这鸭是买的还是养的?”

老何正为这只鸭发愁,见水贵问,不觉苦笑了一下,说“这只鸭子,既不是养的,也不是买的,是个绕了好几绕的亲戚送来的。”

原来,发仔老婆心细,觉得这"美洋"个头大,吃了可惜,而且偷杀吃肉,一旦漏出消息,高水贵不会善罢甘休。

想着大儿子很快中专毕业了,有道是一笔定终身,她有个拐弯亲戚是管人事的,俗语说,三分亲戚胜亲人,有后门不走才是傻瓜,于是和丈夫合计说:“眼不见为净,把它当礼送出去,怎么说也省了十多块钱。”

高发仔这个拐弯的亲戚正是老何。不管怎样,人情是人情,老何热情地接待。

发仔听了老婆的主意,除叙叙旧外,其他什么也不说,一会儿,便告辞,临走甩下了"美洋"。

高水贵一听是高发仔偷了他的"美洋"来送礼,本要发作。

但想着"美洋"现在已送了老何,老何沾上这门不光彩的贼亲戚,说出来面子无光。

便改口说:“何局长,"带头鸭"丢了,怎么也得培养出来一只来。许多市场我都走遍了,就是找不着合格的。我刚看了你家亲戚送来的那一只鸭子很合心意。你横竖是拔毛吃肉,我给你换一只怎么样?”

老何听说,立即满口答应,“小高,就当是我送给你的,我还差只鸭子?”

高水贵硬是把钱留下来,老何怎么也不收。高水贵没法再推让,说了声谢谢,就提着"美洋"辞别走了。

高水贵把"美洋"放在竹篮里提了回来,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。

他抱起"美洋"轻轻地吻了一吻。忽然发觉竹篮里有点粪便。

鸡鸭拉白屎是得病的征兆。

高水贵吃惊地定睛细看,只见那白点闪闪发亮,心里好生奇怪,就拿竹枝拨了拨,觉得硬帮帮的,再挑起来看时,沉坠坠的竟是一枚金戒指。

咦!"美洋"竟拉出白金戒指来,岂不是天下奇闻!

心里再三琢磨,觉得世上哪有会有拉金的鸭?恐怕是老何家里人把戒指忘在卫生间,“美洋“吞吃在肚里。

决定明天把戒指送回去。

却说第二天,高发仔到了老何家。

烟茶之后,高发仔搭讪着说:“何局长,我那只不成敬意的东西杀了吧?吃出了味道没有?”

老何说:“你的情是领了,鸭却没有杀……”

就把鸭的去向告诉了他。高发仔一听脑嗡一声差点晕了过去。

哑巴吃黄连,有苦说不出,天知道,那只戒指正是他听了老婆的主意,和着饲料塞在素囊里打埋伏的。

满以为今天局长吃着口软,托儿子的事,一定有个好消息带回去。

谁知偷鸡不着蚀把米,反而赔给高水贵一枚白金戒指,好不懊恼。

高发仔前脚走,高水贵后脚跟了进来,他说明来意,把戒指递给了老何,老何看看那白晃晃的东西,矢口否认说:“哎哎,我家没有戴白金戒指,这恐怕鸭子在河畔啄食吞下的,该你发财,该你发财!”

高水贵摇摇头,说:“假如在河畔啄吃了谁的,那该是夜里排出来的,不会等到昨天下午……”

难道“美洋”真的会拉金屎?他百思不解,可谁也没有想到高发仔。

这一天,天才朦朦亮,高水贵拣蛋时,见一个影子鬼鬼祟祟在鸭粪上只管扒呀扒呀。

高水贵并不在意:第二天,仍然如此,高水贵不免有点狐疑。

第三天,高水贵上前去看个究竟。一看,原来是冤家路窄的高发仔。

高水贵正想发作,只见高发仔满脸赔笑地说:“水贵阿哥,你的生意不赖,大伙都称赞你呢!”

他一句“水贵阿哥”,水贵一肚子火气,全浇灭了。

再说,高水贵也拿不着高发存的真赃实据,要是说"美洋"是他从贸易市场买来的,又能怎样?

不过怨气总还有,高水贵说:“我的鸭粪是卖钱的,你这样胡乱扒挠,谁要?”

高发仔一赔笑说:“对不起,我手脚生了粪疽,医生说鸭粪能治,所以每天来胡扒一回。”

听说是治病,高水贵不再说什么,但回来后越想越不对,粪疽是粪传染的,怎么能治病?他想着想着,不觉心头一亮,急忙把戒指拿了出来,仔细看那戒指上的印文,拿去让识字的人辨认,这印文果然是高发仔叔父的名字。

几天以后,乡里盛传着一则奇闻,说高水贵养的“美洋”拉金屎,谁不信,高水贵可以众表演。

这新闻轰动了四邻,而且惊动了城里的记者,大家都想看奇闻!就请水贵择日表演。

一天,高水贵的鸭棚围得水泄不通,高发仔自也挤在里头。高水贵搬出一张台子,搁上了"美洋"。

"美洋"今天打扮得很标致,颈系彩绸,脚系铜铃,被装在一只漂亮的笼子里。

这笼子也很讲究,外面围着一圈红绸带,几个金字写着,美洋拉金屎,天下第一奇。

一切摆布停当,高水贵像煞有介事地说:“诸位,耳闻不实,眼见为真,今日当众试验,就请诸位注意观看。”

说着,拿起一个油勺子,给“美洋“灌了一勺子生油,美洋呷呷地叫了几声,肚里肠子蠕动起来,颈子一伸,两腿一蹲,屁股后坐,“啪”的一声,一泡又大又稀的粪便脱肛而出,一只白晃晃的戒子就滚在台子面上,水贵用钳子挟了起来,在清水里冲洗干净,让大家互相传看。

“呵一哟一”称奇声一阵高似一阵,高水贵心里暗自好笑,他爬上台面高声说:“大家今天看得真实了吧?其实,这是我的小戏法,请大家听我把戒指的来历说一说……”

大家听了高水贵说话,马上静了下来。

高水贵就把美洋如何失落,在何局长家里找到,“美洋”又如何拉了这只金戒指,今日惊动众人,无非是当众招领,如果谁能说出来历,就物归原主。

发仔听得高水贵这么一说,迫不及待地挤上前说:“水贵哥,这只戒指是我的啊!”

水贵说“发叔,你说是你的戒指,它怎么会落在我‘美洋'的肚里?”

高发仔为讨还戒指,也顾不得羞耻,就把如何偷“美洋”,如何走后门的事说了一遍,众人听了,一片“嘘一嘘一”声。

高水贵又说道:“发叔,你平日叫苦叫穷,穿破着烂,又如何有钱来买金戒指送礼?白金戒指怕不是你的吧?你是从哪里买来的?”

发仔现在也顾不得许多,把当年他叔父怎样错划地主,他怎样到叔父家里骗取戒指的事,都一一说了出来。

想不到他不说便罢,一说竟激怒了众人,大众吆喝说:“黑良心的东西,揍死他!”

这样群情激愤,自有来来,二叔公当年错划了地主,含冤死去,撇下寡妇二叔婆,理该高发仔照顾,高发仔不但一毛不拔,反而诅咒二叔婆早死。

二叔婆气不过,上门吵着要她的金戒指,谁知发仔倒打一耙,说地主婆翻天。

二叔婆因此吃了很多苦头。高发仔所做所为,怎不引起群众义愤呢?

高水贵见时机已到,举起戒指,众人说:“道理众人评,戒指归谁,我看大家举手表决如何?”

“好!”立即一片欢呼声。

高水贵又说:“赞成给发叔的请举手!”场上空荡无一人举手。

高水贵接着说:“赞成还给二叔婆请举手,”只听得"呼"的一声,那手臂齐刷刷地举起来。

高水贵一挥手说:“好,就还给二叔婆。”

高发仔一阵脸红,耷拉着头走了。

城里来的那位记者,写个报道,用上《巧养金鸭》这个题目。

文中批评了自私自利的高发仔,表扬了拾金不昧的高水贵。

高水贵又一次成为新闻人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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