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 张蓉 潘璐
连日来，柬埔寨“血奴”事件备受关注，2月28日，柬警方向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通报了初步调查结果并发布公告，认定所谓“血奴”案纯属编造。
不过，该起事件也令柬埔寨最大的海港城市西港进入国人视野。
西港风光。
坐落于柬埔寨西南海岸线，曾以阳光、沙滩而闻名的西港，缘何成为网络诈骗公司的温床？经过与多位受害者和在柬华人的连线，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试图揭开柬埔寨网投行业的黑暗一角。
从博彩到网投，扭曲发展的网络诈骗
西港，全称西哈努克港，是柬埔寨第二大城市，唯一的经济特区。
“它就像过去的深圳。”2017年，河北人阿龙带着创业梦想背井离乡来到西港，他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原本不错，“民风淳朴，虽然经济落后，但做生意的机会很多。”
西港一角。
但第二年，一些变化悄然发生。
由于各地打击网络诈骗的力度加大，网投公司（全称“网络投资有限公司”）纷纷大规模从周边一些国家搬迁到柬埔寨。人称“小深圳”的西港成为首选，大量资本快速涌入。截至2019年，柬埔寨共有193家注册的博彩公司，其中91家在西港，这也让西港成为网投公司的大本营。
博彩业让西港蓬勃发展，很快从过去的小渔村变身为海滨城市，但也埋下了隐患。
在这个日进斗金的行业内，灰色产业网络诈骗也如影随形——许多网投公司正是挂靠在有牌照的博彩公司名下，开展非法网络赌博业务。无数“菜农”（网赌工作人员）在钢筋混凝土铸成的高楼中，靠诈骗中国人赚钱，种植、收获着罪恶之花。
2019年8月18日，柬埔寨总理洪森发布一纸禁令，要求柬埔寨全境赌场取消网络投注业务。西港的网投业被剥掉了貌似合法的外衣，坠入寒冬。“但非法网络赌博没有就此消失，仍有一些公司偷偷在做。”阿龙说。
2020年，随着新冠疫情爆发，边境几度封闭，入柬航班减少，网投公司人手大量紧缺，产业逐步走向畸形发展。
以疫情管理为由，由多个网投公司聚集而成的“网投园区”拔地而起。
黑暗笼罩下的“网投园区”。
阿龙称，这些“网投园区”的土地大多由当地地主提供，富豪租用而来，再出售给各家网投公司。
“西港是最大的聚集地，金边、波贝、木牌、菩萨、拜林、财通等各地也都有。”阿龙推算，柬埔寨至少分布了五六十家“网投园区”，“大的园区规模可能有上万人，小的有一两千人。”
“网投园区”成为安保森严、自成一体的“王国”，里面超市、餐厅、酒吧、理发店、甚至医院等都一应俱全。管理方式开始不断变味，殴打、电击、虐待等都成为常用手段，“用心灵震慑的方式在管理人员。”阿龙说。
“菜农”逐渐“奴隶化”，在柬埔寨成为贩卖、争抢的对象，一些人甚至做起绑架的生意。
“人头费已达到2~4万美金。”阿龙说，网投公司不仅在柬埔寨抢人，也试图用各种方式把中国人骗来，在到处散播高薪招聘广告的同时，采取传销模式“拉人头”，“靠熟人介绍，拉来一个人就能抽取八千到一万的提成。”
2021年，在阿龙身边越来越多的朋友无故遭遇绑架、勒索，“前一天还在一起喝酒的人，第二天就要带着赎金去救他。”
当年4月，阿龙开设起微信公众号“阿龙闯荡记”，记录、公开身边人的不幸遭遇。
从招聘到偷渡，分工复杂的庞大网络
新的“网投园区”拔地而起。
经过几年的发展，柬埔寨的网投行业已形成分工复杂的灰色产业链，为“菜农”的来源服务——有的在中国负责招聘，有的组成绑架团伙，还有的安排偷渡。
23岁的李毅就是被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骗到了柬埔寨。初中毕业后，李毅很长一段时间待业在家，偶尔在线上做网络游戏陪玩，“朋友说，到东南亚这边，月薪至少两三万。”
2021年5月，李毅和四个朋友一同从老家出发到广西边境的一个乡镇。“到那一刻，我才知道要偷渡过去。”回忆起当时的情景，李毅仍心有余悸。
“真的在用双手双脚爬山，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那种。全程都有三个人在队伍前后看着我们，凶神恶煞的。”李毅一行人爬了两小时的山，到达越南，又连续坐了三天车，再转四小时的渔船，最终抵达柬埔寨。
“想着有手机，又开通了国际漫游，就能随时联系到警方。怎么样都没事。”直到被人看押着进入柬埔寨，李毅才发觉，“自己太天真了。”
“中国的治安太好，这些温床里长大的年轻人就误以为全世界都这么安全。”阿龙说，柬埔寨“网投园区”骗来的不只有中国人，泰国人、越南人、马来西亚人等外籍人员也在增加。
受害者自述。
受害者自述。
受害者自述。
阿龙明显感觉到，柬埔寨的网投行业正愈发失控，甚至已波及到当地华商，“有的华商也会无故被绑架。现在大家都不太敢见陌生人，如果一定要见，也会带上保镖。”
可是，几乎每天，在微信公众号后台，仍有不少中国人向阿龙发来询问，“我准备去工作，柬埔寨真有那么可怕吗？”
“你是想拿命来诈骗吗？”有时，阿龙只能无奈地以这种赤裸裸的语言劝退中国人。
阿龙想提醒更多中国人，“如果你在国内都混不好，就别异想天开到了国外就能赚大钱。”
据媒体报道，数年内，西港的华人数量就从7.8万锐减到1.2万。离开还是留下，也是30岁的阿龙正在面临的思考题。只是，“生意没那么快能撇下，而且现在回国机票太贵了，也抢不到。”
最近，阿龙频繁地接受媒体采访，他只有一个朴素的心愿，“如果我们连线的这一小时能帮到一位华人，就是值得的。”阿龙仍对此怀有一定的期待，“希望这一次，两国警方能协力将网络诈骗一网打尽，希望柬埔寨的治安越来越好，回归到以前的祥和状态。”
（为保护受访者隐私，文中李毅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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